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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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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9 章

江岸邊停著輪船,燈光全亮,霓虹倒映水面,波光粼粼。

他們二人坐在石墩護欄,身旁是一打的啤酒易拉罐。周硯均拿了黑色塑料袋裝廢棄易拉罐,“丟這裏。”他放到游星腳下,想起什麽,苦笑道:“家裏還有一堆易拉罐和廢紙殼。”

游星捏扁,清脆的鐵皮聲,“你有撿垃圾的癖好?”

周硯均斜睨她一眼,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不知道也正常,“易拉罐能賣錢,一毛錢一個,廢紙箱五塊一斤,塑料瓶八分一個。”

游星略微驚訝,“真能賣錢?我知道你節儉,但不至於靠這幾毛錢致富吧。”她確實記得

“奶奶不讓丟。”蘇玉愛攢廢瓶子,紙殼,一起回收賣掉。周硯均說過很多次不要這般,賣不了幾個錢。說是說,但他也會下意識把廢瓶子交給她。

老人節儉慣了,每次周硯均買了貴些的東西,蘇玉就要念叨他,他想起上次給蘇玉買了個按摩儀,沒說價格前老太太都高興得很,一說後馬上跟變天似的,“我們那時候十塊錢就能花一個月,天天在路邊撿瓶子去賣,換了幾毛錢就買只冰棍和姊妹一人一口。你看看你,大手大腳花錢,一千多買個按摩的東西做什麽,退了,我不要!”

氣氛沈了又沈,遠處的江水在黑暗中潛伏。

她問:“失眠多久了?”

“不知道,兩個周左右。有時睡得著,有時睡不著”

也就是奶奶下葬後開始,她有經驗,讓他去看醫生開點助眠藥,“夜裏容易和自己較勁,情緒泛濫收不了場很痛苦。”

“很困,一關燈一閉眼,就覺得大腦異常清醒,會想起很多遺忘的事情,也會看到很多故人。”

他沒有從容抵抗壞情緒的方式,尤其看到逝去的親戚朋友一個個出現在腦海中,或是睡夢中,他也會難過。

風很大,周硯均下車前將二合一抱枕拆成毯子來給她披著,他壓了壓她後頸的毯子,怕風漏進去。

她太懂這種感覺了,“白天看你認真工作,會談笑風生,很容易就被你騙過去。”她只有切身體會了旁人擔憂的感覺,才真正明白游厲和夏知桐他們擔憂她是哪般。

“跟我在一起不用裝,周硯均,不用給我看你假裝堅強的那面。”

對面大樓閃爍的光變暗,他的眸色也暗了,“沒有裝,白天的是我的正常面,夜裏也是。失去親人的痛是陣痛,來襲的一瞬難以招架,但其餘時刻依舊和正常人一致。”

“那要什麽時候才不難受?”

周硯均手裏握了許久,易拉罐上留下他的溫度,他扯開拉環遞給她,又給自己開了一罐,“不知道,總歸會被時間消磨的。現在還不大習慣,整個生活,家裏都是奶奶生前的痕跡。突然強硬抹去,客廳裏一坐下就有畫面閃進腦子,想到奶奶看電視打瞌睡得時候。打開冰箱,雞蛋還是奶奶上次買的那些。”

就連家裏的空氣,都是有奶奶的氣味,他如何能不難受?

她舉杯,“會好的,你看我,再回憶起媽媽,我突然就覺得不難受了,也不知哪天開始的,再想起以前那些事時,我不會想躲避了。”

“那黃雲錫呢?”

游星不確定是哪般感覺,“不知道,現在更多覺得愧疚,對不起他。他也是無辜者,受害者。我對他的傷害無法彌補,也不該將傷害延續下去。忘記吧,忘記是最好的結果,對不對?”

她和他有了一致想法,他說:“學會釋懷,不執著於曾經,遺忘也不代表忘記愛的人,他們就像星星,一直閃爍著照耀我們。”

“我容忍自己因失去親人而痛楚,但我不會允許自己一直沈浸其中。”周硯均說的是他,也是她。

“我知道,那你怪過我嗎?”

“想不明白時會。雲錫他是一個很善良,很為他人著想的人,當時想不明白為什麽他要做傻事,為什麽你要找他。後來知道,都是命運,一環扣一環,全都是因,並非全是你的錯。”

游星如今能坦誠面對自己的錯,“是啊,都是命運的捉弄。但還是覺得,如果那天不去找他,多好。是不是他就好好活著,說不定結婚生子了。”

“人生沒有如果,沒有要是。”周硯均想起一事,“我從來沒和你說過,我爺爺是怎麽去世的。”

周硯均初中時在鄉鎮就讀,周母原是鄉鎮的小學教師,為了他努力調去了縣城。但剛調去時變了政策,教師子女無法跟隨就讀,轉學去縣裏要尋關系。

周母調去縣城已經耗費人力財力,只能任他先在鄉鎮讀。父親去世,母親不在身邊,他跟隨爺爺奶奶住,青春期沒人管,很是叛逆,打架逃學抽煙網吧,他從年紀第一成了反面教材,問題少年。

爺爺做過多次思想教育,但無用,最後開始采取暴力手段。爺爺打過他兩次,他印象很深刻,一次是他被綁在樹上,又細又軟的竹條抽身。另一次的緣由不記得,只記得老師和爺爺告狀,下午回家他又吃了一頓竹條炒肉。那時的他不懂事,和爺爺吵架離家出走。

爺爺奶奶擔心,夜裏打著電筒找他。

爺爺翻到山頭去他的同學家尋他,下過雨,山路濕滑,又是夜裏。爺爺滑到摔下坡,等發現送去醫院時,爺爺已經不行了,彌留之際和奶奶說:不怪他,是我不該打他。

等周硯均氣消了回家,是兩天以後,等待他的是家門前一具黑漆反光的棺材,和吹吹打打的哀樂。

游星聽完怔楞一瞬,一時不知該說什麽。周硯均看向她:“我自責,懊悔,恨不得以死謝罪。我爺爺就是知道我會哪般,所以特意告訴奶奶,要她開導我,不要自我責罰。”

“所以我從小就知,不要用既定的過錯來懲罰當下,更好的方式是將懊悔和痛苦化為力量,化為愛,給在身邊的人。”

——

四月細雨紛紛,清明節來臨。游星要去給家人掃墓,但她想到周硯均一個人孤苦伶仃,還要獨自去給家人掃墓,她很想陪他。

難以抉擇,很是惆悵。

周硯均知道她想陪自己,寬慰她不要糾結於此,他獨來獨往慣了,不是什麽事。游星只好說:“那你幫我上柱香。”

以往每年,蘇玉都會早早將香紙備好,天蒙蒙亮就催周硯均起床收拾。

父母和爺爺的墓挨著,爺爺的墓給奶奶留著空,只是墓碑沒來得及刻上奶奶的字。周硯均難免會惆悵,小雨紛紛,陰霾難散。

只有清明節時,奶奶會來,祭日就只有周硯均會來。他不是第一次自己掃墓,只是這次,格外清冷。他的內心再強大,在世間眾人之中卻再無一人與他有牽連,像是萬物消失殆盡,生機不再,唯獨他目睹著。

他單手舉傘,拿火機點香。不大好操作,索性將傘擲身旁,伸手將香和火機躲到傘下,自己冒著雨。

一只纖瘦白皙的手握住傘把,周硯均看過去,火機按住,火光飄忽舞動,卻忘記移動手裏的香。“你怎麽來了?”

眼前的女生穿著卡其色呢子衣,周硯均穿的灰色呢子,莫名其妙的默契。

他出發前,人兒還在跟他抱怨說流原離川平遠,無法兩邊兼顧。但他不知,其實那時她已經在來的高速路上了。

游星郁悶,和譚斯羽說了這事,她沒想過不去游母的墓前,只是心疼周硯均一人孤寂得很。譚斯羽轉身卻和游厲說,游厲竟一反常態,“想去就去,沒人攔她。”

游星還是猶豫,譚斯羽說:“年年清明節掃墓都是一樣的,每年都去,不差這一回。這是第一年他的親人皆不在世,會格外孤寂難熬些,想陪同就陪吧。”

是啊,這是第一個清明節,他孤零零的活在世上,與所有親人陰陽相隔。

游星為了早些趕到,五點就起床坐車。阿敏困得眼睛都睜不開,游星不大好意思,說正好她回家,給她放兩日假。阿敏一聽馬上精神抖擻,開車時神清氣爽。

如今阿敏在給譚斯羽母女做司機,偶爾被游星征用過來。

“因為想奶奶。”她為他撐傘,示意他點香。

有人幫忙,他的動作順暢起來。兩人沒說多話,游星能感覺到他的磁場低沈,沒有格外活躍氣氛讓他開心。

雨小了些許,她舉著傘影響他的動作,於是收了傘站在他的身後。

他俯身在墓前擺瓜果,點燭火,又拿了帕子擦拭灰塵。霏霏細雨落在他的衣裳上,像呢子衣上披了一層晶瑩剔透的薄膜。

等他忙完,她上前點香問候他的親人。

這雨斷斷續續,時大時小,他們走時,雨又大了。游星跟著他走出去,他們來得早,所以周遭沒什麽人。等他們開車出去時,正好迎上進來的車。

“吃什麽?”游星問。

一個疑難雜癥的問題。

“回家吃。”

恍惚間,意思像是回他們共同的家。

周硯均問:“笑什麽?”

“嗯?”游星看著開車人,“我笑了嗎?”

至今,兩人的相處很奇妙,彼此明了心意,之間也沒了障礙,感情回溫,但就是未曾突破更近一層。

他怎麽想游星不知,但游星覺得是尋不到合適的機會再談論感情,另外眼下非好時機,奶奶去世沒多久就談情說愛,很不尊重逝者。所以她不曾著急過,順其自然。

周硯均不知怎麽,想起陶戴文這人,“你和陶戴文,還有聯系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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